张 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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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我上小学一年级。

那一年，中央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拨乱反正，国家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学校撤消红卫兵组织，大批知青开始返城。农村打破大锅饭制度。大街小巷的时髦青年越来越多，一色的戴蛤蟆镜、穿喇叭裤、蹦迪斯科。

上学第一天，班主任李老师和蔼地对大家说：同学们，今天你们就成为一名小学生了，将来就是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今后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学习。

不久，就任命红莲为班长，我是学习委员，我们两家住前后楼，上下学一起走，自然就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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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厂矿子弟学校，周围都是农村，有山有水。

山不算高，但满是农田和树木。春天，油菜花开的时节，山坡如打翻了水彩，一块块艳黄泼洒山间。夏天，满树的槐花一串串悬挂枝头，阵阵幽香袭来，惹得蜜蜂嗡嗡叫着上下穿梭。

河水清澈，静静流淌，沿岸有水草覆盖，浸入河中的部分，随着水流轻轻摆动。赤足其间，可见鱼虾快乐游走。那些蓝色的、黄色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更远处的河岸，是高大的杨树，知了在尽情鸣叫。

时光倒回那一年。

教室里，班主任李老师正握着几支彩色粉笔，一笔一划板书生字。黑板上方并排悬挂着毛主席和华主席像。两边书红色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随后我们跟着她大声朗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清脆稚嫩的声音在校园里回荡。

记得有一次，李老师说：“以后人口越来越多，地球会住不下了，我们就要搬到月球上住。”下课后，大家都围着李老师，七嘴八舌地问：“老师，我家能去吗？”“老师，我也想去。”李老师微笑着说：“大家都可以去的。”

厂矿孩子的生活介于城市和农村之间，既不像城市孩子见过很多世面，也不象农村孩子需要干农活，他们在那一方小天地里，自由自在快活地玩乐。

3

我和红莲在同学中算大个，身高差不多。跳皮筋时总被分成两伙，不仅都蹦得高，而且还能将皮筋举过头顶很高的地方。那时候，楼前楼后总能看见我们奔跑跳跃的身影。

红莲家住一楼，房屋后面有个小院子，做完作业我们常在那里玩耍，那可是我们童年的百草园。

她爸爸喜欢养花，院子里总是开满各色花朵，有白色的栀子花、红色的海棠、月季，还有黄色、蓝色的太阳花。而她爸爸最喜爱的就是那盆米兰，花开时，满院子飘散着淡雅怡人的香气。

我和红莲是班干部，负责班里的板报，每周都要更新一次。经常天黑了，还踩着凳子，往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写画画。

记得有个代课的体育老师，年轻小伙子，高大白净，许是担心这两个小姑娘的安全，天黑了，他仍坐在教室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出板报。

不久，他去参军了，临走还来学校和老师们告别。又过了几个月，却听说他得了白血病，人已经不在了，埋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山坡上。

这个消息是红莲告诉我的。那天，她神色黯然地说：“曹老师死了。”我问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她说：“再也见不到了，就是永别了。”

关于死亡，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

4

小时候，日子过得缓慢悠长，长长的一个学期过完，终于要放暑假了，却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红莲爸爸得了重病要去太原治疗。

还记得叔叔的样子，虽然清瘦，但人很精神，因为他爱帮助人，大家都叫他“活雷锋”。小时候的日子清贫，家家都很节省，记得有次去红莲家，叔叔给她和弟弟的碗里各放了一块红烧排骨，我还央求道：叔叔，多给他们放几块吧。

也就是在那个暑假，我做了一件令自己几十年都深感内疚的错事。

有一天，在街上碰见红莲，我很无知地将从另一位同学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听说你爸爸不到太原就得死。”她默默的，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暑假结束，开学了。报到那天，我没有看到红莲，她的座位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听老师说，她爸爸去世了，她已经转学到太原了。临走还执意将爸爸最喜爱的那盆米兰带上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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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失去了童年的最好玩伴，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们还能见面吗？这会是永别吗？

后来，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流光惚惚，转瞬即逝，日子再不似小时候那般悠长了，但不经意时，我总是会想起红莲。

想起那个夏天，蝉鸣的午后，我说的那句话，一定深深地刺痛了她幼小的心灵，而且还是从一个本该给她安慰的好朋友口中说出。

我忘不了和她的最后一面，一个几岁的孩子，面对这样的家庭变故，听到这样的话，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时的样子。

2018年，改革开放已40年，我也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自认此生还算努力，却不仅没接上共产主义的班，更没能住到月球上去。

学校后面的山坡，依然是油菜花、槐花年复一年开了谢，谢了开。只是那河水，在岁月冲刷下，河道变窄，水流变缓，快乐游走的鱼虾再也寻不着踪迹。

这一年，我和红莲终于见面了！距我们上次见面竟过去整整四十载。

6

暮春时节的太原，舒适怡人，街边的紫槐开满了一串串的细小花朵，空气里满是清甜的味道。

40年风霜雨雪，岁月在我们脸上留下了印记。但还是能看出她小时候的模样，眼里依然闪烁着坚毅倔犟的光芒。只是个子比我矮了一些，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般高了。

她现在是一名小学老师，孩子也上高中了。如今的她也爱养花，客厅里大大小小摆了几十盆花，花红叶绿，生机勃勃。说起小时候，尽是美好回忆。很想给她道歉，但看着她开心说笑的样子，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几次欲言又止，深怕触及她那久远的伤悲。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40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在一个人的短暂生命中，却已占据了一半光阴，那些属于我们的芳华也不过是短短十数载而已。

这40年，也是国家改革开放大发展的时期，我们这代人亲身经历了时代变迁,从过去的缺吃少穿、物质匮乏，到今天的衣食无忧、物流丰富；从过去交通不便、通讯不畅到如今的四通八达、全球一家。

心生感慨的同时，我也想向红莲真诚地道歉，希望她能原谅那个年幼无知的我。

（责任编辑：刘麟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