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莹

入了山门，穿过冷清的武当金街，山路兜兜转转，辗转换乘，终于抵达琼台。步行去索道站的途中经过中观，武当山三十六观中最大的一座。传说净乐国太子在武当山学道、得道飞升，正是在这座中观里被明成祖封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的。话说在各地大大小小的道观、城隍庙、关公庙、财神庙里大都能见到这位真武大帝，印象里他通常被供在主神的左侧或是左后方，民间对其更常见的称谓其实是“玄天上帝”。中观院落众多，颇有气势，石栏杆扶手上插着的各色八卦令旗在山风的吹动下哗哗飘扬。然而，身处海拔1300 多米的高处，也未能感受到丝毫清凉意。蝉鸣不歇。

下了缆车，经过皇经堂，往上再爬一小段路就来到金殿面前了。这是一座小小的铜铸重檐庑殿建筑，二三十平米，里面供奉的当然是真武大帝。殿龄近600 年，殿身以及环绕金殿四周的青铜护栏均已氧化发黑，厚重古朴，满满的历史即视感。殿顶黄金的成分要多些，呈浅金铜色。瞥见青铜护栏上人手可触及的部位已被虔诚的人们摸得金光灿灿。护栏上雕有祥云，光滑细腻。金殿四面的木门上，门挺与门芯板之间的夹缝处，星星点点塞着祈愿用的人民币硬币，乍看上去也是金银璀璨，或许也能为金殿增添几分贵气。外围石护栏上缠着一圈圈铁索，上面挂满了同心锁。

沿古神道下山，山路上上下下，乐趣无穷，弥补了未能徒步登顶的遗憾。途中依次要穿过三天门、二天门和一天门，每座天门内都有小贩摆摊售卖瓜果饮料零食香火登山杖之类的玩意儿。数十步开外是一座道院，以整根树干做成的擎檐柱和雕花木窗彰显古意，长满青苔的基石和院门前破损的石阶则无声诉说着破败之美。道院建在地势高处，阻隔了阳光，使得这里颇为阴凉，我们就坐在用倒下的大树干简单做成的长凳上享用西瓜，放瓜的茶几则是一块形状大小合适的山石。瓜皮还带着泥土，质朴可爱，甜蜜香气引来蜜蜂想要分食，更添几分山野乐趣。

下山路比想象得要好走许多。刚开始的路段稍微陡峭，两侧石栏杆上都搭着铁索，有些路段的铁索还是新换上的，呈铁银色，质感粗糙，摩擦力十足。一路紧紧攥着铁索下山。路遇一超长腿蜘蛛企图捕食一只蜜蜂，厮咬过程中蜜蜂奋力推搡，三两下就把比它个头大一倍的蜘蛛打跑了。沿途随处可见大石甚至巨石底下插满了小树枝，乍看上去就像石块长出了根须，人们由此祈求遇事能逢凶化吉。台阶渐少，平路渐多，在某一小段路上，扁扁的页岩碎屑遍地都是，在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漂亮有趣。

这就来到朝天宫。入口墙根下有个神龛，墙上铭牌告知：“天宫圣水：相传真武大帝为治愈吕洞宾腹疼，将天庭御医研创的神水，压在山腹中溢出，吕服之果愈。”神龛下方果然有一青石龙头，细流涓涓。我用矿泉水瓶子去接，隔着瓶身都能感觉到水的冰凉，应是溪涧水或山泉水。此地水汽要丰盈许多，树叶有点青翠欲滴的意思了，宫院门前栽种的几株大红蔷薇分外妖娆。

在依山而建的一排小饭馆里挑了一家有露天餐桌的就坐。餐桌挨着山壁摆放，店家很随意地拉了一条红绸带，提醒有失足坠落的危险。点了当地特色菜———土鸡河鱼和高山野菜。等菜上来的时间里专心赏景。近山是墨色的，远一点的山是鸦青色的，再远些则是黛绿色的。而天空是群青色的。这天是农历十四，月亮圆而小，遥遥在天际，有淡云缓缓追月。夜里10点左右我出来散了个步，街上一片亮堂，满街萦绕着烧烤摊制造出来的烟火香。山里小孩扎堆嬉闹。夜风舒适，不闻蝉鸣。

翌日早上下山，去了展旗峰下的紫霄宫。站在山门前一眼望去，大片孔雀蓝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经过龙虎殿，阅过以整块青石雕成的赑屃驮御碑，继续拾级而上，来到朝拜殿———明朝时香客信士不得进入紫霄大殿，只能在此朝拜真武大帝（在这里真武大帝被尊称为荡魔天尊，十分魔幻）。三面墙上画满了《二十四孝》壁画。离开朝拜殿，穿过青石墁地，就是富丽堂皇的紫霄大殿。大殿后方是父母殿，供奉着真武大帝的生身父母明真大帝和善胜皇后———武当山几乎每座道院都建有父母殿，这在其他城市的道观中极其罕见，一来与真武大帝的出身有关，他本是个父母健在的太子，二来顺便弘扬了道教忠孝信诚的教义，这也与刚才走过的朝拜殿里的《二十四孝》壁画互相呼应。父母殿前摆放了一排盛放的盆栽牡丹，开得富丽堂皇。紫霄宫是武当山最具代表性的道院之一，也是武当拳武当剑的发源地，正值暑假，是各家传统武术馆招生旺季，道院的每一处空地上都是学拳练武的少年。鸽群随处觅食，受到大一点的惊吓方才拍翅扑棱棱飞远。宛如宁世。

最后一个去处是磨针井，“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典故就发生在这儿———净乐国太子在武当山修炼时意志不坚，欲出山还俗，其师太上老君（他有个浪漫的别名叫紫气元君）化为姥姆，用“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成功将其点化。我去的时候里头只有我一个游客，一片寂静中传来新白娘子传奇的电视原声，甚是有趣，循声而去，和里面也是循声而来的、穿着快要及地的花长裙配道士鞋的女人撞个正着。她热心地介绍“这里的建筑，顶上的装饰惟妙惟肖”并强烈要求我找个合适的位置把这些惟妙惟肖的装饰拍下来，绘声绘色讲述铁杵磨成针的故事和真武大帝的修仙成道史……我告诉她我赶时间得走啦，她指点我站到磨针井边上，站在净乐国太子旁边来张合影———如同我也被太上老君点化了一样———“以后你看到这张照片，就会想起武当山，你就能坚持到底，做什么事都会成功”，她这样勉励我。

武当山一路来去匆匆，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道教之于国人民族的意义。道教伦理影响了中国民众的生命观、幸福观、伦理观，构成了一种影响中国民众社会活动的观念系统，这种观念系统并不仅仅是作为纯粹理性而存在于人的思想中，而往往是作为一种情感态度而存在于人的生活中。道教徒追求的“成仙”对注重具体实效的百姓来说，显得过于玄虚而不切实际，百姓便将人生的幸福定位在个人、家庭、家族的平安健康、丰衣足食、发家致富等现实的生活内容上，并将这些生活观念与态度纳入道教的轨道中去。这些情感虽然质朴，但是根深蒂固地存在于百姓心中，成为民间社会的伦理、道德和信仰的基础。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为了获得神灵的护佑，赢得现实的生存与幸福，就应当遵守一定的道德，即道德戒律和善书中所规定的行为准则，比如在个人品格上应当甘守清贫、清心寡欲、心术端正、举止中矩，在社会道德上应当忠孝信义、讲究礼义，等等。道教也就是通过这些道德观念实现了对民众的影响。所以在这个意义上鲁迅先生说：“中国根柢全在道教，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迎刃而解。”(《致许寿裳》)大抵如此。

（责任编辑：肖一亮）